有了人文关怀,我们就能在精神科体验到进诊室前郁闷痛苦,出诊室后轻松舒坦了吗?
作者:疾病亲历者
编辑:Circle、白小虫
在很多患者的认知中,人文关怀是是医学的一个很重要部分,也许是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如果我们去追究人文关怀的定义,在患者的角度而言,可能意味着被友好的对待、被理解、能够信任的可靠治疗,甚至是期望在对自身疾病融会贯通的“专家”那里能够体验到在社会上甚至在自己家庭中都感受不到的:被真正的理解。我作为一个患者,我试着想要去以患者的角度探讨在患者语境中的人文关怀是怎么样的。
但是,如果仅仅观察网络上一些BBS平台或是病友社群,会发现许多人反馈在他们的看病历程中有很多不愉快的体验,精神科门诊常常被抱怨为:“就诊时间短”、“医生态度冷漠“、“不想听我讲情况”。因此完全感受不到所期待的“关怀”。
所以很多人,在关于人文关怀在精神科是怎样的存在,这项议题的讨论中,无论是不是患者或家属,在线上浏览这些“控诉”之后,有时会得出大部分人都对精神科缺乏好感,医院精神科普遍缺乏人文关怀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并不准确,其实很片面。
实际上,在一个精神科一线医生的经历中中,有着“负面,批评,反感”态度的人,实际是只占前往医院门诊的患者和家属的一小部分。然而支持,赞同甚至拥护医生和医院的才占大多数。同时,在线上尊重,认同医生的也有不少。
尽管在网络上活跃的,我们经常看到的是青少年到青壮年已确诊的,或是有心理困扰的当事人,分享自己的体验,经历,感受,发表对精神科,看病,吃药的看法等等。同时,这样的群体也是许多做倡导的公益组织,提供非医疗性质问题解决方案盈机构的主要服务对象,所以如果只看到这些,就很容易误以为这就是现实中精神科医疗服务的面貌。
线下的精神科,在门诊,最主要的一个部分还是中老年人来开药。一方面,占精神科患者之中最主要的一个患者群体是失眠中老年人;如果患者是在上学的青少年或是工作的青壮年,那么通常是他们的父母,也是五六十岁来门诊开药;假如患者是七八十岁的老年人,那么同样的,可能是他们的子女,即五六十岁左右的来开药。当然一些专家教授诊室外,带着年轻患者前来求医的中年患者会比较多一点,这算是共存的特例,很多精神疾病首发与青年期,但是需要持续一生的慢性病管理。
而在专科医院封闭住院部,情况也比较类似,一间病房里,就算是青少年患者多一些,也至少有一半是中年及以上年龄的患者,甚至许多精神科病房中全是中老年患者。
让我们回到人文关怀的讨论。
如果抛开受个人经验限制的观察,进入正式讨论,关于人文关怀这个议题,我们首先要思考如何界定它。
如果我们预设人文关怀就是一种对患者态度友好,比如反映到慈眉善目,讲话温柔,愿意倾听,感受到慰藉和鼓励,至少不能刺激到患者、在就诊过程中不能让患者感觉到难受,那么这个定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成立的。但对患者友好,其实并不一定是必要的条件,它只能说是一个加分的条件。根本原因是在于精神科和心理咨询之间的区别。
目前精神科更主要被当做是临床医学的分支,它更关注的是和现代临床医学其他领域,几乎都共享的一就是一种诊断和治疗的方式,还要强调高周转,强调提供大量的服务。这样一个背景之下,精神科就可能就会像其他科室一样,一上午一下午要看很多人。
有些人可能会说,不要拿“患者太多、排队太长”作为借口,这个条件并不充分,有时候精神科门诊人不是特别多,依然不会一个患者看很久,同样地,有时患者大排场龙,一部分患者仍然能谈话半小时一小时。
如果说是心内科、呼吸科、消化科这种或者外科或内科的话,跟病人交流,也不见得有太多话可以说,医生会问患者“这个有没有心慌们早上严重晚上严重,然后你运动会不会缓解,然后就是会有没有伴头痛,有没有伴肚子痛?”其实这种内科或外科的问诊他真要问就是十分钟,15分钟也问的差不多了。
但是精神科就会有个问题,因为需要对患者进行精神检查,可能一套做下来最理想的一个状态,是半小时分钟。精神检查会被很多人误以为应该是一种心理咨询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两者是不同的。精神检查讲究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完整地问出可能支持疾病诊断以及治疗的相关因素,不止包含各种精神以及躯体症状、严重程度,还包含了家庭情况、社会功能等等,虽然也包含了要和患者建立良好的关系,以及适度地支持。然而心理咨询在开始阶段可能注重的是倾听、抱持、不评判,而支持不一定是必须的,只是关系中的一种可能的附加作用。
所以就会有很多人对于精神科他会有一种预期,去看精神科,看完了就能够感觉到精神好了,或许就不难受了,但是这个“不难受”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得到了可靠的诊断的踏实感,可能是在就诊过程中被支持和鼓励的感觉,但是这个预期在当下的公立医院精神科医疗环境中,不会照着每个人不同的理想来实现,或只能部分实现。并且,有时精神检查中探问症状以及家庭社会关系的意图,可能带给患者一种“伤疤被揭开”的创伤反应,可能谈到了一些不愿意谈论和想起,一回想就会痛苦万分的事,或是他们想要谈论的事被临床工作中冷漠忽视的难受。
本身通过体现人文关怀,在门诊创造一个面诊交流来疗愈患者的这个理解,并不是一个精神科的目的,因此如果大家都保持着一个这样的目的的时候,看完病就可能会感觉到很失望。
如果我们再次去反思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患者对精神科医生能够给予人文关怀的期望。可能是类似于:“被看到,被共情,被理解“。
有时候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一个人他被看到,被理解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会理解另外一个人,但是你可以有一种你被理解的感觉。
你可以有一种被看到的感觉,但是很多,很大程度上,这是你“产生”的这样的感觉,可能会有很多元素。
比如说这些元素,可能是你特别信任这个医生,于是我们就转移到讨论理想化移情。在看病之前,你产生了什么理想化的移情?可能还涉及了在就诊前就已经产生的信任,比如说你听闻ta是科室主任,大专家,名医,发过很多核心期刊。
在进入诊室之前们,你就预设了他无所不知,而且能够理解人,于是你在开始面诊后,ta只要有给你一定的回应,只要他看起来很友好,你就会深深的感到他“看到”了你“理解”了你。
这种感受可能在你紧张,难受就会很快产生一种抚慰情绪,缓解痛苦的神奇效果。这也是许多大咖口碑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所以这就是我们探讨移情是必须提到的一个场景。
但如果我们更具体地说,并不是所有患者都期待着前面所提到的相同体验,在国内很多患者,ta喜欢一种比较严厉的这种长者的形象,所以当医生就是这样一种严厉长者的形象,ta就会觉得,完全被理解了,也能获得信任。但是同时有一些人他就觉得,这位医生讲话好凶,像是在家被长辈压迫和批评,然后一听他讲话我就感觉被刺激到了,好难受。
这样的要求因为各种原因,例如不可避免的医生群体的职业耗竭,和前面提到的和医疗服务的现实规律,也许短时间内无法实现,但不代表着,患者们的诉求都是一些是幼稚而毫无意义的奢望。
2021年,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在社会上在各个维度上的广义精神健康服务所取得的进步,从科学发展到政策改革,从倡导普及到规范改善,都经历过被很多人用很多理由糖塞,拒绝的过去。
正是因为永远有另一部分对现状不满足,对未来有信心,愿意自己去行动推进改变的从业者乃至普通人的付出,才让被唱衰的期望随着时间化为现实。
总的来说,也许患者所期待的人文关怀并不容易直接实现,但尝试满足患者各种现实需求的步伐,推动精神健康服务继续能够做的更好,更广,服务更多人的追求不会消逝。